欲渡黄河冰塞川,将登太行雪满山。



我越来越喜欢在写东西的时候掺杂一些只有我自己明白的意象。就像面试官在提问时总爱问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东西。

第一次线上面试时,面试官问我为什么投他们部门,我很想告诉他,因为只有你们部门把我捞起来了。

然后面试官质疑我是个大水逼,痛打落水狗,我的项目细节被问得原形毕露七零八落。我突然想起来谁说过,别担心自己是水货,别人也好不到哪去,大家水平都差不多,不然你们很难坐在一起共事。于是破罐子破摔,直接反问面试官你会吗?

我草了,他真会。

面试官说你这样说没有说服力,让我不要开玩笑,我很想对面试官说你不信拉倒,我就是这么想的。我简历上的假话面试官总是信以为真,我说出来的真话面试官却又不信。面试挂掉的时候我非常恨计算机八股,但不背八股其实我也不太会别的。

如果有一天我去送外卖,因为我是码农出身,面试官说不定会问我,知道电动车底层原理吗?遇到海量外卖存储你是怎么解决的?为什么选择电瓶车而不选择其他运输工具呢?最后来上一句,我们公司不用雅迪,对不起我们技术栈不匹配,你已进入人才池。

我偏爱没有意义的事物,无厘头喜剧片,周星驰的那种。我不喜欢对我说教的,蕴含深刻道理的东西,这种还不如让我去看两集黑马程序员的网课。

但是有的时候还是得有点意义才行,比如git上最好用本人名字的缩写。这样别人在找某坨垃圾代码是谁写的时候,更容易把我揪出来,而不是气鼓鼓地指着git追溯的代码行,扯着嗓子问这个傻逼L1ttleQing到底是谁啊。



说来也好笑,我作为堂堂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的科班学生,写代码最多的时候只是大一大二,写贪吃蛇,写爬虫,写小游戏,写QQ机器人,写cv,好多好多。可是我在那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,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。然后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就发生了。我慢慢地觉得编程有点变了样子,越来越不喜欢敲代码了。看着发亮的屏幕,空白的编译器,我会隐隐害怕。我现在已经很清楚自己能干什么,但早就忘了自己想干什么了。每天我被闹钟吵醒的时候,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清醒的飞舞。

以前编程就像是爱好,现在是生活,很多人曾经说,未来的工作不是看你热爱什么,而是能干什么,我以前纯粹当成放屁。唉,顿悟的滞后性是这个世界最恶心的事。

意气风发这样的词,可能确实和我风马牛不相及。上一次,可能是在大三上考完了所有最难的期末,在宿舍里喊出此后所行皆坦途的豪言壮语,也可能是第一天来到西大,站在桃六三楼的阳台看着窗外泛着蓝光的潮湿墙壁出神。
你才二十岁,你才刚刚到这个能强调自己年纪的年纪,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呢?老实讲我不知道,这个问题很难,比我这辈子遇到的所有bug都难。

臭学计算机的总有种错觉,仿佛自己可以穷举出所有的可能性,然后选取一个不会太差的决定,肯定没有问题的。也有时会觉得,很多事靠卷或是努力可以解决。现在我才发现不是的,会梯度爆炸,会过拟合。你大学玩4年,你这辈子辛苦40年。如果你大学辛苦4年,那你这辈子辛苦44年。我想解答这个问题,以后的人生是怎么打算的,我盘算了一下我是喜欢贪心还是动态规划,遍历过未来的节点吗?会想回溯到某个时间改变某些事情吗?

思考了两秒钟,我说我只会暴力。



我高中的时候贼喜欢整各种各样的笔,钢笔圆珠笔照单全收,有设计感的优先,好看就行。前几天突然想买一点,但想了想我又不写字,还是算了。我给我的shell安装了个oh-my-posh,聊以自慰。
我的日子太过匆忙,对于情绪,我只会感知,不会去辨别了。很像代码,能跑就是能跑,跑不了就是跑不了,仅此而已。

我们这一代大学生绝大多数都看过考试周破防。所以从大一下开始的每个考试周,我都喜欢去买几瓶热带风味冰红茶,然后就放暑假。考完试我总会开始算账,下学期的早八是不是变少了点,不知道呢,反正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。好像还要实习什么的?到时候一定要选一个喜欢的岗位,喜欢的城市。

冰红茶的瓶盖上有时会写着再来一瓶,我总是不着急兑换,因为觉得来日方长。后来从桃园搬寝室到橘园,收拾东西准备提桶跑路的时候在衣柜深处发现了当年的瓶盖,才意识到好像我的青春只剩下了谢谢惠顾。

说句实话,我真的幻想过在很多很多年后,等我变老的时候,我会在某个时刻想起那时,高考后的盛夏,大学,正午,我呆呆地幻想着美好的大学生活。这时候还没有计算机,没有Java,没有Spring,没有中间件,没有微服务,也没有什么实习,什么秋招,什么天南海北的漂泊,什么阴晴圆缺,什么聚散离合。那些东西短暂地不属于我。

我只是没想到那个陷入回忆的时刻居然就是现在,它来得那么快那么快,他妈的,实在是太快了。

刚学C语言仿佛就在昨天,老师每一个作业我都会新建一个工程,众所周知,Visual Studio的一个项目庞大无比,简直是吞天巨兽。但我很喜欢,我总觉得每一个项目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,好像是写数学题时卡壳,就爱开一页新的草稿纸似的。

又想起来个很好玩的事情,我对内存很畏惧,因为有个叫做内存泄露的可怕概念。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误认为,一旦内存泄露了一部分,这部分就会永远丢失,我的电脑到最后也没法用了。后来泄露多了也就释然了,因为发现好像没什么大事,哦耶。

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试试高大上的科研,我也好希望自己试着跑出来的大模型不像个傻子。我有时候会恨生不逢时,恨自己这样一个慢吞吞的人出生在了一个太快的时代,生怕追不上节奏。又会恨自己太过平庸,以我这样的脑子,读研大概率是拼死拼活三年,天天对着自己的学术垃圾叹气,编造些自己都不相信的夸张变态数据。我其实真的很想去搞agi,但我对我这个傻逼的学术水平太清楚了。小时候上艺术课,老师说美术和音乐一定不会被ai取代,因为ai没有创造力,取代的是重复的和没有价值的劳动。现在ai都去画画和作曲了,我还在干重复的和没有价值的劳动。如果我读了学硕,最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实现梦中的agi,我应该如何造福人类,惠及全球,而是我怎么才能不延毕。所以我还是学了Java。

其实我们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完一生,我们几乎不可能“成功”,井上雄彦说的“人生很多事是徒劳无功的”,在我看来,严格说这句话中“很多事”甚至可以换成“所有事“。但是,如果放弃,比赛就提前结束了,判负了,毫无机会了。我想不出来太合适的比喻,有点像运动会跑步,当我还在辛苦备赛训练的时候,有的人开着摩托车上来了,有人在给他的劳斯劳斯加油,由于还没吹哨开始比赛,我其实是有些不甘心的,有一线机会我就不会放弃,我真希望还能逆转啊。

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多好的时代,尤其是对于慢慢饱和的互联网,对于我这种天赋平平,技术一般的人来说更是折磨。可惜我技术不好,有那么一点点热爱,但没什么水平,我对底层的理解取决于八股文背得有多么深入,对业务的理解取决于和我吃饭的人是不是健谈。

其实,我是有选择的,我可以远离互联网,平平淡淡的过着一眼望到头的生活,但我对技术实在有些热爱,我承认在大一第一次见到控制台上黑底白字的Hello World时是非常激动的。我接受不了在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办公桌上,望着Windows XP里的上古代码发呆,浑浑噩噩度过剩下的时光。

可能有点贪心了,有点既要又要了。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。我想把一切都留在最初相遇的时候,代码应该永远只有那一行白亮的hello world在枯燥的背景板中闪烁,黑黑的屏幕倒映着我忍不住自豪的笑的嘴角。西大应该一直盛开着玉兰花,应该永远灿烂,明媚,温暖如春。我做的这个博客应该永远不上线,我应该一个字也不写在这里。我应该一直是需要被照顾的学弟,而不是变成独当一面的学长,可以天天和在乎的人去吃宵夜,压马路,回到宿舍和三两朋友上号,一起把别人像野狗一样踢死或者被别人像野狗一样踢死,然后哈哈大笑。我应该可以继续无限试错,所有心里话好话烂话抽象话都可以拿出来说,技术应该就只学到JavaSE,IDE只有机房的eclipse,我心想是该自己学点了,可是没那么早,又没那么晚。我会觉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故事,又觉得没关系,接下来我还可以有很多故事。所有未来,对我来说,还都只不过是遥远的未来,仅此而已。

忘了在哪里看到的鸡汤,“不要谩骂以前的自己,他当时一个人站在雾里也很迷茫”。我从来没骂过,因为我他妈的的现在还在雾里,我现在也很迷茫,如果我做错了什么,以后的我,也请你不要骂我。



有次看到个热搜是,一百万回到高三,问你愿不愿意。我第一反应是挺想去的,可惜没钱啊。后来看了评论区才发现,原来是倒给我一百万,还有这好事,卧槽。

其实比起高三,现在最常想起的日子是高二,那时,我第一次意识到,自己要为了自己活着——人活一世,并非是仅仅活着就可以了。

高中的排球场围墙长满爬山虎,像永远排查不完的冗余依赖项。每天晚上放学时我总是不急着回家,手表设上五分钟的闹钟,然后在球场的铁丝网旁边坐下,就只是坐着。

黑沉沉的夜色像吸饱了水的毛巾,和那时我一样湿漉漉的心一样,很重地坠下来,就那样悬在空中晾着。夜风总是很烈,勉强把我心头的阴翳吹干。我看着旁边赶着放学的人成批匆匆略过,看着远处教学楼里的灯一盏盏灭掉,仿佛所有一切与我毫无关系,感觉片刻出离,生活和生命短暂错轨。

就那五分钟,我觉得自己是活着的,是拧紧发条的钟摆突然卡住的瞬间。那是我庸常的、一成不变的生活里,自己找出的短暂变数。

后来,上了大学,终于学完红黑树旋转那天,我长舒一口气瘫在椅子上,数着窗外银杏叶的递归层次,突然意识到我这沟槽的人生选择比AVL树的平衡因子更难计算。那些在橘八写的爬虫,终究没能抓取到长大成人的最优解。
当未来突然在眼前超展开,所有的可能性平铺了一地,面对无解的多线程调试,我对着segmentation fault的青春束手无策。

夜深人静时,IntelliJ的语法高亮是唯一的霓虹灯。反复报错,反复编译,深夜里,我好像调试着十年前的自己:在小学的机房里第一次按下运行键的男孩,很平滑地变成了在图书馆啃算法导论的愣头青。他们的心跳曲线,如今变成JVM性能监控里的锯齿波形,飘满整个屏幕。

我突然看清,那些年的遗憾,原来都是未被捕获的异常。所有的记忆在垃圾回收机制里只剩残破的指针,指向一些已经过期的地址。

唯见月寒日暖,来煎人寿。我第一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好奇怪,这家人寿公司的名字是外国音译来的吗。现在想想,距离第一次看到这句话,也已经过去好久了。

之前还看过一句话,说的是:如果自己不想积极认真地生活,不管得到什么样的帮助都于事无补。换言之,只要你想,不管是顺风还是逆风,都不会阻碍你振翅高飞。早些时候看只是觉得很励志,现在看却有种百感交集的意蕴。
我要继续往前走了。我心中的飞鸟仍在挣扎,直到这片天空不再给出回答。

听见这种浪漫化的词句我只想笑,笑完了发现我也写过更臊皮的屁话,原来我已经丢失了浪漫的能力。

可是沟槽的回忆像一把破损不堪的生锈杀猪刀,杀人都杀不明白,给不了一个痛快。好些人是当下过的不顺就会回想过去的事,我不是,我过的顺不顺都会回想过去的事。

我常常会想起一个寻常的黄昏,余晖洒在西大中心图书馆门前,去李园吃饭的人很多,簇拥着。我刚刚学完,准备回宿舍。坐校车,忽快忽慢,走走停停,崇德湖两侧是很粗的树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投下斑驳的影子。蓝花楹下灯光微黄,晚风吹呀吹,宛如一位老友向我低语。我当时就知道,有些东西,例如这一瞬间,就像这样永远遗留在了过去。

我还经历了许多难忘的事,可惜这里空间太小,写不下,它们在我的时间里悬停。我想起郁达夫,想起他那篇《春风沉醉的夜晚》。原来春风那样迷人与沉醉,都只是为了吹向他内心的无可奈何。我们谈论春天,谈论暮色,谈论过去,谈论我不会再见面但还想用影像一次又一次保持联系的人,我其实真的很想念所有的一切,但忘记是一场盛大的覆水难收。那时西边红霞满天,我们却只顾东行。

我不是很喜欢那种,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,其次是现在的鸡汤文,因为在我看来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,其次就该是九年十一个月前。

又要把回忆牵扯起来了,大概是十五年前,上小学的时候,我在垃圾堆旁边捡到一本高考作文。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自以为遥远的日子,放学回家的公交车上,妈妈坐在我旁边。我的第一个问题是,“刀”这个字的韵母是什么,没学过;我妈说你再学两天就知道了。我的第二个问题是,我今天捡到一本高考作文,我要多久才能写出那么长的文章呀。我妈说等你高考的时候就写出来了。

那我要多久才高考呀?十年后吧。

一晃眼,一打马,我就站在十年后,十多年后,以至于高考都渐渐模糊成人生的一个小山丘。我想,那本破书上的高考作文,我应该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写出来了,还能被表彰,还能拿奖,还能帮你拿下一个不错的语文分数。可是,可是,可是。

遥远的从来不是时间有多长,忘不掉的也从来不是区区两三件不回头的事。时至今日,我再也没有吃过那夜似的好豆,也再也没有看过那夜似的好戏了。



算起来我写东西也写了两年半了,我知道这个数字已经被妖魔化得很厉害了,但是确实是两年半。我养成了个写日记的习惯,每次想起了就写一点点,一分钟就写完了,像很自然的新陈代谢。我写得很慢,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勉强凑出一篇来。光标在句尾闪烁,仿佛是记事本的机械性口吃。习惯性地在文档里豢养十万个破碎的形容词,输入法的联想慢慢地变成了具象化的潜意识。

我哪能写尽世上所有人的心意呢,写来写去,写的还是自己,很多很多个自己,无论孤独还是野心,都是自己人生某个侧面的写照,是我的我的局限与浅薄。忽然觉得安心。因为自己早就放弃完整的叙事,写作对我来说是还没有变成工作的那种编程。

到这里这篇差不多也写完了,反正是想到哪写到哪,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形式把它们表现出来。记忆的本质是虚妄,虚是过去的就永不再来,妄是我总能妄想从头再来。我最多最多能做到的,只是把空白的永恒,漫长的蹉跎,敲打成不断后撤的、温热而短促的顿挫。

我写作业很喜欢用生成式人工智能,说实话deepseek写的比我好,生成的文字确实更磅礴,可我写文章从来不愿意去用,因为这些文字,这里的每一个字,对我都很重要。我私心上希望很多人看到,但又不希望那么多人看到。

彩云易散琉璃脆。

最后谢谢你看到这里。



你消磨了岁月
岁月也消磨了你
你至今没有写出诗
——博尔赫斯